无所可用

——《人间失格》音乐剧观后感及比较阅读

在南京看的1.8下午场，平生头一回看中文音乐剧，克服完母语羞耻之后感觉出乎意料地不错。

 

看完之后还是想写点什么，不过懒得去摹篇布局，就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，我也乐得轻松。主要关注音乐剧本身，但不可避免地（我也非常乐意地）需要与原著做一些对比阅读。

 

回忆起来，首先出现在脑海里的就是舞台道具的整体布景，几个贯穿全剧的整体意象是：巨大的男性雕塑头像，一双巨手，几张巨大的白纸般的幕布。几乎让人犯了巨物恐惧症。

（先丢一张舞台布景图，谢幕的时候拍的，脱离了音乐剧中的灯光氛围，看起来甚至有点鬼畜哈哈哈）

 

那个苍白的巨像从始至终代表的是“父亲”的这一身份。

 

不得不说，作为父亲的这个人，在叶藏的生活中是存在感极强、但又极遥远的。（在我记忆里）在整个剧中，叶藏与父亲的“交流”完全是单方面的，无回应的，沟通甚至都要通过最被寄予厚望的长兄，这个父亲的话事人。父亲是看似存在，实则缺席的，就像这个塑像一般，无法沟通，无法交流，苍白、冰冷、没有人情味。

 

我觉得这一点是改编得挺有意思的，音乐剧删去了原著中父亲的戏份，用这样一个无机质的塑像代替演员的“人”的存在，强化了前面说的那样一种感觉。

 

母亲这个身份虽然有出现，但是泯于众人，从身份地位、服装、语言等角度，你甚至无法把她从众人中区分开来（甚至那个女佣人都更有区分度一些）。而这种无法区分也正说明了，在父亲的强权下，所有人都只是傀儡而已，是带着笑面的黑色影子。

 

在这样的环境之下，一个看起来有血有肉的、甚至带着善意的女佣人的出现给画面带来了亮色，那一抹红色是山茶花的艳丽的红，也喻指着背叛带来的伤痛。这里出现的音乐，在后边祝子被强暴的时候也重复出现了，这两处情节同样是有斑斓明媚的色彩与轻柔甜腻的音乐，是给人以荒谬感的乐景哀情。

 

与祝子的尖叫哭喊相比，叶藏的呻吟甚至称得上平静，我咂摸出两个意思，一是叶藏本身性格懦弱，当时又因年龄太小而愚弱无知，为恶意所刺伤之后，等年龄较长，那种潜意识里的阴影已经深入骨髓。二可能是我臆测，但也许说明了，在面对性侵害的时候，女性固然是弱势的一方，男性却更难具有发声的勇气和能力。

 

下一个让我记忆犹新的片段，是下半场开场第一首，这一段的处理非常巧妙。歌词大概是“纯洁的生命/陨落在潮汐地/洁白的灵魂/我们怀念你”云云。

 

一开始唱诵，在奶白色打光下，尚是圣洁、宁静、轻灵的感觉。仿佛在说，大庭家虽然封建而冷酷，但对于（他们以为的）逝者还是给予尊重和怀念。到后来，叶藏再次现身，揭露出他们明确地知晓“叶藏不曾死去”这一事实之后，加速的变奏配合鲜红纯白交替的灯光，像是撕开了面具，露出狰狞的血盆大口，氛围变得诡异而阴森。

 

与太宰的争吵，让叶藏“脱离”了太宰的设定，叶藏以为这个世界的模样是太宰的操控——诚然如此，但在他“拒绝”了这种操控之后，仍然发现，这个世界从未变过。腐朽的观念宁可为活人送葬，也不肯直视真实存在的人的生命——真实的世界就是如此冷酷，如此令人作呕。

 

相比于原著而言，音乐剧所给出的剧情发展线索要更清晰一些，这是好事，但是毕竟做不到复现原作的幽微苦涩的情感，因为篇幅问题，同时也是为了线索的清晰（或者还有一部分价值观上的修饰）不得不砍去部分旁枝。

 

虽然在剧中，太宰和叶藏是两个角色，但对原著稍有了解就能大概知道，叶藏就是太宰的化身，是他对自己的人生的陈述。太宰对于叶藏的评价就是对自己的评价，叶藏对太宰的指责，一句句也都是对自我的批判。剧中贯穿全文，一直让太宰强调“只有我能审判我自己，只有我能定义我自己”，就是这一点的明示。

 

原著和音乐剧给我的感受的最突出的不同在于“幸福”。

 

原著说，“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，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”，经历了短暂却漫长的人生，已经了解了每一种幸福后的极致伤痛，回顾过去，第一人称视角的行文中不免透着冷漠，那是一种对于自我的保护，毕竟“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”，即使处在最幸福的时刻，也压抑着痛苦的呻吟。

 

剧中的叶藏固然胆怯懦弱，但这个剥离而出的人物并没有对于“未来”的记忆，未来的不确定性总是会让人抱有希望，抱有对幸福的渴望。这一点区别，在由幸福跌入绝望的时候更加被凸显出来，如果说第一人称视角的痛苦更深刻，那么第三人称视角带来了更有表现力的悲痛。

 

音乐剧对结尾的改编出乎预料地有趣。

 

除开终章，原著以“我”被送进了精神病院，肺病缠身，而“我”的父亲也已经死去了作结。“我这一生，尽是可耻的事。”太宰认着自己的一份罪孽，却是在结尾不甘心地发出微弱的申辩，“是那个人的父亲不好”，“……他也是个像神明一样的好孩子。”那种笼罩着的原生家庭的阴影直到死亡也挥之不去。

 

也许是为了迎合国人的审美偏好，音乐剧做了一些改编。叶藏也是被送进了精神医院，但他又回到了太宰的世界，在那里，他迎来了真正的兄弟姐妹——太宰笔下的其它角色。冰冷的文字塑造出的鲜活的生命，而太宰则替代了叶藏的父亲的角色，最终收获了叶藏的回归、认可。音乐剧为原著的那种感情寻找了一个寄托，这种寄托最后落实到自我化身的身上，竟得到了堪称平静的Happy Ending，很是值得玩味。

 

还记得一个有趣的情节。叶藏与恒子殉情，落入海中，濒死之际，来到太宰的世界。在仿佛幻觉一般的对话中，太宰问他，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，我要给你一个完美的结局，家族的支持、女人的恋慕、朋友的真诚……一桩一件，其实都是太宰所暗自渴望的，但这“完美”在叶藏看来，却如提线木偶般诡异而恐怖，他拒绝并逃离——自我的化身指责自己对“完美”和“幸福”的追求。是谁沉浸在虚幻之中，又是谁点醒了谁？

 

 

 

过年期间，拖延症发作得厉害。断断续续地写了些东西，今天终于算是完稿了吧。

全凭二十多天前的记忆写的，有谬误之处还请原谅。这部剧在我这里它并非是完美的，但批评懒得写了，瑕不掩瑜你懂的（说实话大部分台词和歌词都忘得差不多了，网易云也还没出专辑没办法去再听一遍QWQ 但整体上的印象绝对是给了我很大的惊喜。

 

总之，非常期待下一次与它的相遇。

 

2023/1/31